把雞蛋盒戳洞,填入泥土,剪下澤蘭的莖部放入,用手指捏緊,等待長根後移到植栽槽。聽說像澤蘭這樣的蜜源植物,對紫斑蝶來說,是如同毒品般的存在。想到它紫色翅膀上的白斑,像是羞怯的腮,我就心臟直跳。

 

家樹是小花紫薇,水池旁有三株台灣原生種的華薊,但是最近被蔓荊擋住了陽光,華薊小朋友總是長不高。生根的澤蘭也移到了家樹下,跟天仙果當鄰居。天仙果最近我才發現還有分公母,母的比較短圓,公的果實下有一小突起,很多人叫它羊奶頭。最不用介紹的是山蘇,草綠色的葉片向上斜舉,到處都看得到它的蹤跡。鼎泰豐的餐單也有炒山蘇,爽脆又帶著特別的黏液,加點小魚乾就是完美野菜。綠叢中一點紅的是桃金孃,聽名字就喜氣喜氣的,本人也是這樣。緋紅色的小花有點像桃花,有數十個如睫毛的雄蕊,托著雌蕊的柱頭,像是士兵保護著女皇。

 

喜歡植物的人,聽說都偏內向,但只要介紹起這些花花草草,我就變成活潑外向的人。

 

花園裡只有香草區鎖起來,推開木門,一旁是爬滿薜荔野牡丹的矮牆,像是中世紀的潦草初稿。再走幾步就是中心的螺旋形花園,帶刺的薔薇是哀豔,地上的草莓是殘紅,小鳥不吃的未熟無花果是敗果。每個植物都有個詞彙。五月的空氣有著梔子花的奶香,手輕輕一捏,柔軟的白花就癱碎,成一地灑出來的牛奶。秋海棠輕透的粉嫩花瓣,小得剛剛好,再大一點就顯俗。植物其瓣、蕊、萼、梗、葉、莖,都嚴酷地和諧。

 

我們身上總有一些東西生活在時間之外,觀看植物時,我是小女孩,也是老太太,是女也是男,沒有年齡也沒有性別。

 

第一次在花園看見紫斑蝶,是在夜晚。那天我正準備泡澡,打算去花園採摘迷迭香和芳香萬壽菊泡水喝。夜晚的花園很靜,植物讓夜的黑流動,讓邊緣顫抖。我站在澤蘭面前,看著它對生的葉,覺得一個葉片長得有點奇怪,才發現是睡覺的蝴蝶。我靜靜地看,風吹樹葉的起伏,薄翅上有著鱗粉顫動,白斑若隱若現。

 

幾秒鐘後,我升起孩子氣的衝動,雙手靠近它,想把它抓住。沒有要做標本,就只是貪玩。躡手躡腳地靠近,呼地一聲雙手靠緊。但當我攤開手掌,期待看見紫斑蝶,我能攤開來的只有逐漸密麻的掌紋。還有似乎存在過的鱗粉。

 

真的存在過嗎?

 

想念撈起,我做成一瓶瓶蝶仙香水,它把我的感覺給固定下來,開頭幽谷的海藻、薰衣草,一收一放帶著綠茶清香,ㄧ攏一張是黑顆粒的苦橙。

抵達遠方,空氣裡走出桂花的芬芳。